0%

大理和丽江

大理

昆明的火车站乱糟糟的,人流拥挤,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喊着正在检票的车号,检票口会变动,显示的检票口并不准确,因而必须人工提醒。刚刚在火车站门口吃的一碗二十块的米线并不能让我果腹,米线的量少得可怜,昆明火车站的外景让我想起十几年的那些充斥着宰客的摩托和劣质饮食的汽车站。火车站内的墙壁上都是云南旅游的宣传画,十分精美,APP、二维码、公众号,墙壁的每一寸空间都在不遗余力地提醒我如何可以租车、买门票,以及我应该去哪些地方。

我坐在火车站超市内大口嚼着用来充饥的面包,回想我刚刚看过的《美丽云南》《不一样的云南》《云南通史》,努力将眼前的乱糟糟的场景和历史上的“彩云之南”联系起来。

唐朝开元二十六年(738年),洱海地区的蒙舍诏部落首领、哀牢夷人皮罗阁兼并其他五诏,建立南诏国。

后晋天福二年(937年),段思平联络三十七部灭大义宁国,建立大理国政权。

大理王向宋朝称臣纳贡,其首领先后被宋朝封为云南八国郡王、大理王等,并成为南宋王朝抵御蒙古贵族西部战线的助手。

元朝,1253年,忽必烈率大军乘革囊渡金沙入云南,灭大理国。1276年忽必烈选派赛典赤·赡思丁为“云南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省会中庆路(昆明),自此昆明取代大理成为云南的政治中心,云南完全纳入了元朝的统一治理范围。

历史上的云南和中央政权的关系一直不错,极少“犯上作乱”,大理国的几任皇帝都信奉佛教,皇帝退位后去当和尚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大特色。北宋的一百多年间,北宋朝廷对云南实行“宋挥玉斧”的政策,封闭边疆,完全不来往。宋朝皇帝认为云南地区都是蛮夷,尽是不可教化之人,故而采取不再往来的态度,连发动战争征服都不屑于。

云南是中国民族种类最多的地区,56个民族中占了52个,不同民族通婚很常见。大理地区以白族为主,环行洱海的过程中,正好同时遇到了白族人的喜事和丧事,和汉族也未见有什么大的不同。

从昆明坐动车一路向西北出发,入境大理,大理的构造十分简单,苍山一圈环绕,中间是洱海,围绕洱海散落一圈大大小小的村庄,大理市就在其中。我住在才村,旁边就是一个码头,一天中的任何时间去看洱海,风景都不一样。凌晨、日出、日暮、阴雨,各不相同。云南的天气变化极快,阴晴不定,日照强烈,仅仅是在洱海周边,已经能约略体会到“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气候环境。

云南是低纬度地区,靠近热带,然而因为海拔较高,气候环境多变,动植物种类丰富,大理的天气就是如此,刚刚还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雨说下就下,早晚温差有十度之差。

从下关一路向洱海行进,向才村出发。一路上风声滚滚,下关位于苍山和洱海之间,由于位置特殊,导致这个地方常年刮风,“下关风”也是大理四大名景之一。大理的基础设施落后,连公交站台也没有,跟着导航虽然找到了位置,然而路旁却赫然竖着一根“禁止停车”的牌子,过了一会,一辆公交车姗姗来迟停在路旁,司机是个黑脸的汉子,语气不甚耐烦,相当得不客气。

大理地区日照紫外线强烈,这里的居民大多皮肤黝黑。才村是洱海边一个普通的村落,村子靠洱海一边建了一溜客栈,千篇一律的落地窗,透明挂椅,仿佛定制的一般。村子里的电线杆上贴着“一针包治梅毒”的广告,当地人大多穿着民族服装,在村委会设立的公告栏中,估计当地人穿着民族服装。到处都贴着“洱海是大理的生存根基”的标语。环行洱海的时候,去了“喜洲古镇”和“双廊古镇”,除了名字不一样,看不出这两个镇的区别,和我去过的大多数“古”镇一样,除了满大街的奶茶店和烧烤摊,已经难觅能够清晰标识出这个镇子的历史的一砖一瓦,或许有,也被淹没在说不尽的灯红酒绿之中,街上来自远方都市的男男女女,比着手势拍照,一年之中,洱海、苍山和这些古镇,会成为无数人的背景板,作为曾经见证过无数历史的自然地理,大理或许已经对着一切习以为常。它让我想起普吉岛,一个简单、直白地对红灯区和酒吧舞女大肆宣传的旅游胜地,它们需要的都是无穷无尽的人流,而非历史。

整个大理贴着大量的标语,将可以写成六卷书的《云南通史》简化为“风花雪月”,简化为一张旅游图,简化为一个个背后的意义已经无可寻觅的名字,正如奥威尔所说,语词和意义分了家。我试图在这种纷扰复杂中寻找到云南曾经的历史,但是被门票和标语掩盖下的历史遗迹似乎已经了无踪迹。和敦煌不同,如果说直面壁画给我带来的是无法阻隔的历史震撼,那大理就只是一张简单映着苍山洱海的明信片,它想让我消费,我却只想听它讲故事。

丽江

和大理不同,丽江不缺故事,相反,故事多得听不过来。

窗外响起了生日歌,房东带着房客们给一个客人过生日,如果在上海,我应该出门大吼一声:大半夜闹啥?睡觉呢!然而这里是丽江,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就在几十分钟前,房东刚刚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前几天是中秋节,房东把房客们聚集起来过中秋,半夜的院子热闹非凡,只有一户房客表达了不同意见,出来向众人表示抗议需要安静,然后被众人无视了,第二天一早房东在那户房门口放了一盒月饼,月饼被收了,不过房客走得并不开心。房东笑道:有时候你得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适应你。我没有说话,此刻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便有了这样的开头。

在丽江,有时候你分不清,他们是在表演,还是在表达真实的自我。我抽着客栈老板的二手烟,思考着这些问题,听他说起从前。说实话,不是为了这顿“丽江”式的聊天,我大概早就跑了,我最是无法忍受这种让人抽二手烟的行为,然而此刻,为了让老板“敞开心扉”,我不得不忍受那糟糕的烟味,和老板开启一段“迎合”意味浓重又不甘于配合对方表演的聊天。

院子里的客人们“敞开心扉”自报家门,四川话、东北话、广东话、平舌翘舌不分的普通话,伴随着那只大金毛时不时的犬吠声。一个来自东北的女人不停地在报复式的点外卖:烧烤、火锅、串串、麻辣烫,一边得意地说着自己在丽江吃和睡的生活,旁边的男伴不时地劝阻一下,只引来一阵嗔骂,女人继续点着自己根本吃不完的外卖,桌子上的食物越堆越高。

老板当过兵,出过家,干过外贸,移过民,转过经,徒步进过藏,苦行过,曾经和一个法国教授房客辩论十五天并“成功说服”(老板原话)对方接受中国传统文化优于西方哲学,对方甚至邀请老板去巴黎演讲(老板原话)。老板背诵了几段《道德经》《诗经》中的篇章,并且和我讨论孔孟之道,这不是我所擅长的领域,于是我试图把讨论引向西方哲学,不过老板似乎对这个领域兴趣不大,我们就这样“鸡同鸭讲”各自论述了半天,谁也没能“说服”谁,我在虚与委蛇地迎合了一些老板的见解之后直接针对东西方哲学思想差异等一些关键问题发起了提问,不过老板顾左右而言他,始终用发散式的聊天“化解”了我提出的问题。

玉龙雪山是纳西族的圣山,纳西族这个民族很有意思,不拜神,不拜佛,只拜自然,而且女尊男卑,女主外男主内,母系社会。纳西族拜神山所追求的东西也十分简单,就是世俗的幸福,没有佛教道教那些虚头巴脑的境界。一个崇尚自然教的民族应该不会被条条框框所束缚。这似乎暗合了“丽江人”的特性——不虚伪,然而这种不虚伪是真的天性释放还是只是一种及时行乐般的狂欢,就不得而知了,正如平时拘谨如处子进了舞池却狂放不已的人一样,很难知道哪个是真正的他。

丽江,正如云雾弥漫的玉龙雪山,难以辨其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