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的痛苦之处在于,要在接受内容的同时,理解、怀疑、思考和联结内容。看这本书的过程就是如此。但真正有价值的学习,不在于知识的记忆和重复,而在于经历这种痛苦的过程,产生对事物本质的个体化思考,即“本己化”。
卡尔·雅斯贝尔斯,最初研究精神病学,后研究哲学。少年时期,雅斯贝尔斯就对哲学问题产生了兴趣,并试图和他的父亲讨论哲学问题,但并没有从他的父亲那里得到回应。他从他的父母那里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关于宗教、原则、经济等。这些教育让他对一些问题能进行严肃的思考。
什么是教育?教育不是知识的传授,那是培训;不是灌输教条和道理,那是规训;不是让被教育者重复自己的行为,那是模仿;不是树立榜样,那是个人崇拜;不是排名淘汰,那是筛选。教育是对话。这种对话在两个完全平等的灵魂之间进行。教育者或者被教育者抛出问题,双方就此进行讨论沟通,并表达阐述自己理解和思考,目的是为了激发出对问题的更深层次的理解。这个过程首先必须经历学习和思考,并充分引导自己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面对痛苦和未知的勇气)。耳提面命式的知识传授,会养成被教育者的懒惰习性和对权威的崇拜,在被教育者眼里,教育者成为了权威,被教育者则对权威产生依赖,这种权威在整个教育体系的加持下会愈加强化。教育的目的,是产生本己化的灵魂。
被教育者应当具备怎样的素质?对于被传授的知识,被教育者应当具备怀疑一切的意识,包括道德条例、政治术语、公式法则等。在进行怀疑之前,被教育者应当被给予逻辑学的训练,以更加高效地进行怀疑。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身份不是固定的,教育者同时也是被教育者。对每个个体而言,教育和被教育都在持续不断地发生,这是“对话”所带来的必然过程。被教育者应该对自身好奇心的丧失和对权威的服从保持警惕,并警惕自身成为权威和用固化的知识泯灭他人的好奇心。对权威的服从根植于人性,并经过后天的规训而被固化,这在东亚文化中尤其明显。这是一种懒惰和胆怯,用现成的伦理和知识来逃避真实世界的复杂性和对其的思考,他们生活在知识构筑的“虚拟空间”中,言论皆有引用,行为皆有章程,理性在这个过程中逐步丧失了。
教育的目的是什么?教育的目的是自我教育。雅斯贝尔斯认为,自我教育是形成民主政治的必要条件。伦理道德、理性以及思考的意愿都是不可灌输的。在中国的学校,墙上都会悬挂张贴规训标语,然而每一所学校所发生的事实似乎离这些标语很遥远。在整个教育过程中,师生关系的等级明确,学生必须无条件尊师,但是老师却可以无视学生的作为独立人的权利。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改善。韩愈在《师说》中“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的阐述涉及了这一问题,但并没有从本质上进一步探究(中国先贤们的论述普遍停留于表观的“术”而缺乏“道”理)。完成教育的条件包括:好奇心、冒险精神、怀疑批判一切的意识、承受痛苦的毅力(反抗懒惰)。真正的个人意识产生于深刻的思考之后,初期的模仿只是暂时的(若停留于模仿可持续一生)。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学习是记忆和理解的过程,这个过程有可能是快乐的,而运用则更加快乐(比如解题或者工程实践),但是思考往往带来痛苦,因为思考面对的是深究、重构、怀疑、反叛,需要在对事物的认知极限处(边缘)向外探索,那种获得和理解的快乐将被打破,重新进入迷惑的状态,这个过程有时候通过运用经验会轻松一点,但在缺乏经验支撑甚至主动放弃经验的时候就会让人倍感痛苦。在经历深刻而痛苦的思考之后,人会形成自我意识,并具备自我教育的能力。陆九渊有言:“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教育,是以自我为中心的。
应试的问题是什么?应试是对教育的极大的简化和片面抽象。学生学得并非太多,而是太少,同样,学生花在学习和思考上的时间也太少。在这样的教育下,一个固定的教学模式是:讲授知识点 — 讲解基于知识点的例题 — 学生解题 — 纠错,并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直到学生可以熟练地应付考试。一个普遍情况是,在经历了高考或者研究生考试后,学生就忘记了自己所学的东西,甚至完全没有印象。他们对知识只是暂时性地学习和应用。“用不到就忘了”的真正原因是没有对本质问题进行深入思考,知识之间也并未真正联结成体系,只是散在的孤岛。
如何解决?把学校教育作为家庭教育的补充。中国目前的学校教育模式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都不会有质的改变:一方面是制度和传统的惯性巨大;另一方面是学生和教师的身份转变过程中,作为教育行为构成主体的人无所改变。家长需要觉醒并先行自我教育为可以承担这一职责的人。
为了应对应试的片面性,曾经有一个“素质教育”的概念被提出(如今已销声匿迹),却因为试验者在应试培训上的投入不足而导致应试结果差。“素质教育”被理解为“快乐教育”,这是对教育的极大误解,如前所述,思考必然伴随痛苦,快乐无从谈起。对知识的深刻理解可以覆盖应试(应试作为其微不足道的一个结果),教育本身的投入比纯粹应试要大得多,被教育者只会更累,而非更轻松。须知,对人的塑造绝非易事。